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送的。
  抱起箱子,掂量掂量,够沉。
  四楼的王奶奶腿脚不利索,应该是她最近回家探亲的儿子送来的。
  瞅这些东西齐宿有点头疼,这么多他自己也吃不完……眼尾余光慢慢瞥向隔壁。
  房间内全部窗帘死死拉合。
  床上的女生双眼紧闭,蜷缩着的身躯在轻轻颤抖,冷汗顺额角扑簌簌地滑落。
  倏地,她睁开眼,脸色苍白脆弱,瘦可见骨的手捂住右腿。
  咬紧毫无血色的唇瓣,没发出一丝声音,直到嘴角流下一滴血珠。
  薛知恩从卧室出来,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。
  她头脑混胀一瘸一拐地到浴室,穿着衣服直接躺进冷水浴缸里。
  这是她昨天下午放的水,还没来得及用就被隔壁打断了。
  现在是北城的三月,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。
  外面还有人没脱掉羽绒服,放了一夜水寒可透骨,可就算如此也没能冲淡她脑中的混沌。
  腿还是很疼,但人更困了。
  她闭上眼滑进浴缸,口鼻快要被冷水淹没,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。
  这次她不想理会,可对方不厌其烦,敲门声异常执着。
  ‘哗啦——’
  薛知恩从浴缸里站起来,冰凉的水渍被带出一路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齐宿抱着分出来的苹果、橙子,手里还拎着鸡蛋,看着面前跟水鬼一样的女生,忙空出手。
  “你刚才在做什么?”
  “洗澡。”
  薛知恩面不改色心不跳。
  “不脱衣服就洗澡?不冷吗?”齐宿皱眉,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  现在才刚入春,天还冷,他都还穿着卫衣,这样肯定会着凉。
  齐宿心底一紧,急得忘了分寸想进去,被薛知恩抬手制止。
  “关你什么事?”她肉眼可见地厌烦这个邻居,“有事你就说。”
  齐宿顿步,视线投到她身上。
  这人还穿着昨天那件松松垮垮的睡衣,本就单薄的面料沾了水全黏在皮肤上。
  过长的头发也糊在脸颊,发梢还往下哩哩啦啦地滴着水,从头到尾透着股凉意。
  这时的齐宿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回荡,她怎么这么瘦了……
  他抿抿唇,把门虚虚掩上:“稍等。”
  人走后。
  薛知恩无神地眸光落到门口缝隙处的箱子。
  印着红彤彤的苹果标识,倒映入她空白的眼底。
  没有波动,像个死人。
  很快门被打开,薛知恩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被温暖的毛毯兜头罩住,太阳暖烘烘的味道倾泻而来,瞬间侵染所有感官。
  她怔住。
  齐宿站在门外俯身拉住毛毯两侧,给她裹得严严实实,目光触到她破开皮的唇角,温热的大手不自觉要去碰。
  “怎么……”
  第6章 她碰他了!嘿嘿
  ‘啪’地一声,齐宿的手被狠狠打掉。
  他长睫颤了颤,指尖微微蜷缩,将背部泛红的手挪到身后攥紧。
  “抱歉,是我冒犯了。”
  薛知恩冷眼看他,又是一声巨响,门再次被大力甩上。
  齐宿:“……”
  那么瘦,力气却不小。
  他看向地上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纸箱,胸口缓缓起伏。
  回到对面,齐宿灌下凉水冲冲干燥的口舌,余光瞥到微红的手背,喉结轻滚。
  近几年他也不怎么出门,常不见光,皮肤偏白,但没有薛知恩白,她白的跟雪一样。
  许久,许久。
  他还是没抵抗住……好像哪里还有她残留的体温,他神情陶醉。
  薛知恩碰他了……
  薛知恩居然碰他了!
  他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,左看右看,怎么都看不够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对着手背的红痕连拍好几张,还专门立了个相册。
  名字叫:
  【知恩给的】
  弄完这一切后,齐宿心满意足地将手机塞回兜里。
  关上门后,薛知恩盖着毯子在门口站了好久。
  她耷拉下眉眼。
  周围萦绕着一股很久没闻过暖烘烘的太阳味,跟毯子主人身上一样的味道。
  讨厌。
  恶心。
  薛知恩松手,香软的毛毯掉到满是水渍的地上。
  她跨过毯子往屋内走,路过浴室直接略过。
  又被人打断,她没心情了。
  就这样全身湿透地躺到床上,被子就在旁边,她连拉都不想拉,屈身抱紧自己,阖上眼沉沉睡去。
  她没注意到因刚才擦身而过,窗帘被抚动开。
  一缕光从缝隙中溢了进来,虚虚扫在床尾,照出一条明亮落在她冷白的右脚脚踝。
  用了一天的时间齐宿把剩下的几栋楼统计完,下午到居委会交差,正好向吴翠打听一些事。
  “吴姨,十栋六零二住的住户,你认识吗?”
  吴翠拿出眼镜戴上,翻看普查表。
  “你说陆家那小姑娘?”
  “您认识?”齐宿追问。
  公布资料上,薛知恩的母亲就姓陆。
  “这小区里还有你姨我不认识的?”吴翠抬抬眼镜框,“你跟她撞上了?”
  齐宿挠挠头:“小区里那些流言您也知道,毕竟就住我对面……”
  他话留了一半。
  “齐宿,你怎么回事?”吴翠抬手撂下普查表,“居然也信那群长舌胡传?你这思想觉悟不行!正好过几天街道要开思想教育课,你也给我去。”
  知道这是惹生气了,齐宿立马求饶。
  “可别,吴姨我就是问问,您不想说算了。”
  吴翠表情这才缓和了些,但想到陆家那个,又犯起愁,摘下眼镜搓搓太阳穴。
  “别给我打马虎眼,你是不是见过她了?”
  齐宿转着笔的手停下,垂眸低低道。
  “嗯,见过了。”
  “……感觉她状态怎么样?”吴翠搓太阳穴的手顿住。
  回想起那人的模样,齐宿摇摇头,如实说。
  “不太好。”
  “唉,”吴翠叹了口气,把眼镜搁回眼镜盒,“陆家的,跟我和你妈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,不过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。”
  齐宿有些意外,他都不知道他妈还有这种人脉。
  “那怎么没见她母亲?”
  这一个多月,没人见过十栋六零二有人来,他明明记得薛知恩的母亲很关心她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吴翠沉默,双手交叠抵着桌子,良久才开口。
  “她母亲去世了。”
  “什么?”齐宿猛地抬头,不可置信,“什么时候的事?因为什么?”
  新闻怎么没有报道?外界一点消息都没有!
  “有……”吴翠思忖道,“有一年了吧,我也是人小姑娘来办手续才知道。”
  记忆中陆家女儿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。
  永远穿着干净的小白裙,小白鞋,扎着漂亮整洁的麻花辫。
  在那个不太富裕的年代父母宠爱,家庭美满,后来父母经商一路高升。
  自身还优秀,同龄人还在过家家、玩泥巴,她已经各种奖项拿到手软了。
  他们这些老乡就属陆筝最有出息,事业有成,嫁的也好,孩子也厉害……可人却这么早就走了。
  “至于因为什么,那孩子不愿意说,但我估计是意外事故,”吴翠惋惜地摇摇头,“你说这么大个事,新闻也没报道。”
  陆筝也算有名的企业家,还是一手培养出国家级运动员的伟大母亲。
  去世了外界一点消息没有,这绝对不正常。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齐宿手里的笔早不知掉哪去了,低着头一言不发。
  吴翠难得见他这么沉默,多嘴一句。
  “我跟她母亲是旧识,居委会这边又走不开,你们是邻居平日里多少关照关照。”
  “小姑娘也是可怜,这边也没个认识的人。”吴翠感叹。
  远亲比不过近邻,而且齐宿的人品她信得过。
  “嗯,”齐宿点头,“没事,我先回去了。”
  “慢点走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他离开后。
  看着普查表上薛知恩的姓名,吴翠回想起她来办手续那天,小姑娘阴郁沉默的模样,神态上更加惋惜,嘀咕道。
  “多好的孩子,可惜了……”
  这次回家齐宿比以往走的都要快,他出了居委会几乎是跑着回去。
  “哎,齐宿——”
  路边遛狗的熟人见他刚要打招呼,一股风蹭的过去。
  只留人和狗在原地面面相觑。
  “跑这么快,急着干嘛?”
  “汪!”
  齐宿一口气上了六楼,站在602门口胸口起伏喘息。
  他敲门的手顿住,手握成拳停在半空,冗杂的心绪渐渐冷静下来。
  望着猪肝色的防盗门,良久,呼出口气,转身回601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