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宜铭感觉心口抽痛,孤独裹挟住他。
  此时此刻,陆宜铭好想再抱一抱他的小狗,想问问他,是不是刚走就忘了自己这个主人。
  不然怎么夜深露重,他从不入梦。
  ……
  小渔循着琴声找到了陆宜铭,门关得严实,他没敢进去。
  陆先生看起来很不开心,小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——似乎自己变成人以后,陆先生就总是闷闷不乐的。
  明明以前陆先生在家的时候也不这样呀。
  小渔在琴房外坐下来,抱着腿,半张脸贴着冰凉的门板。
  琴声里的情绪很重,就算他没有学过音乐,也能听出来难过。
  这是让小渔感觉陌生的情绪,像难解的命题,不知道如何解答,通读题干却能也能揣摩出题人的意图。
  小渔知道陆先生难过,却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。
  如果是小狗的话,会怎么做呢?
  小渔在琴房外痴等了许久。
  久到肚子叫了几轮,这会儿都没了动静,偃旗息鼓。
  琴房里的声音也消失了许久,静默着,吞着时间。
  可陆先生还是没有出来,小渔在心里数数,数了好几轮一百,最终还是没耐住,跪坐起来,小心地拧开门把手。
  房门打开,屋子里一片漆黑。
  小渔张张嘴,却在发出声音前看到了坐在琴凳上的陆宜铭。
  平日里高大威严的男人正半趴在琴键盖上,脸埋进臂间,后背拱起,一动不动。
  不光是毫无形象可言,甚至可以说他……脆弱如丧家之人。
  小渔推开门,留出足够自己进入的空间后,赶忙钻进琴房,随后又把门关上,不让走廊的光渗透进来。
  他手脚并用地爬向钢琴,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。
  ——他不愿意打扰陆先生。
  可他想陪着对方。
  靠近以后,小渔才发现陆宜铭呼吸浅浅,应该是过度疲惫导致了他的休眠。
  入睡后的陆宜铭毫不设防,手臂靠着钢琴,手却垂落下来,暴露于半空,如枯枝无依。
  小渔想,要是陆先生的难过能分自己一半就好了,那样他们一人一半,空气也不至于这样粘稠。
  他看了会儿那悬在半空的手,随后动起来,手撑着自己,身体前倾。
  脑袋钻进陆宜铭与钢琴的空隙里,接着往上蹭了蹭,发顶触到了对方的掌心。
  他晃晃脑袋,想象是陆先生抚着自己头发,在心里偷偷模仿陆先生的语调,告诉自己——
  小渔,好狗狗。
  第22章
  陆宜铭十三岁开始接触集团业务,十五岁的时候,父亲将一个子公司的实权交到了他的手里。
  那是个连年亏损,濒临停业的子公司。
  这是父亲给他的考验,陆宜铭不得不重视。
  为了提高公司业务,陆宜铭想尽了各种办法,可市场收缩、产品没有竞争力的问题让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公司难以为继,就算陆宜铭已经尽了全力,公司也还是没办法撑下去,最后困难到连员工的薪资都无法发放。
  无奈之下,陆宜铭选择了向集团财务部门求助,他想靠着自己陆家未来家主的脸面,为自己手头的公司争得额外的预算。
  但他没有想到,与员工工资同时下发而来的,还有公司的破产清算通知。
  公司破产,员工全被遣散。
  陆宜铭在十五岁那年,背上了几十人命运的重担。
  他那时就站在书房里,看着他父亲的背影,听到他那伟岸的父亲发出沉重的叹息:“小铭,是我高看你了,你终究还是个孩子,只会意气用事……”
  “我以为你至少会懂弃车保帅的道理,可你偏要为了那点没用的同情心,让丰勉面临风险。”
  “你真不像我的孩子。”
  十五岁的陆宜铭还没学会过度的自律,他将自己关在琴房里,一天一夜,谁都没理,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。
  陪伴他的只有小渔。
  小狗是主动跟着主人进来的,陆宜铭开了门叫他出去,他不肯,就咧着嘴笑,笑容甜美,冒着傻气。
  陆宜铭没管他,只管弹自己的琴,累了就睡,睡醒又弹。
  发泄了一整天后,他才从昏昏沉沉中缓过神来。
  那时的小渔,跟着他饿了几十个小时。
  可当他在琴房醒来的时候,小狗还是在第一时间蹭了过来,鼻尖拱拱他的手掌,湿漉漉的,冰凉凉的。
  陆宜铭轻抚过小渔的脑袋,小狗又讨好地哈起气来,仿佛经过这许久断食断水的煎熬,他依旧开心。
  “傻狗。”
  陆宜铭嘀咕了一声,小渔却好像反驳他一般,也呜呜了一声。
  可小狗的笑容没收回去,被蛐蛐了也不烦恼。
  陆宜铭终于心软,他带着小渔去了餐厅,王阿姨迅速为他们准备好餐品,因为时间不着前也不着后,她准备得很简单。
  就连平时吃新鲜菜的小渔都只轮到了一份狗粮。
  陆宜铭亲手为小渔端去狗粮。
  小狗的鼻子动动,也不挑食,在餐盘放下的第一时间就低下头舔了两粒粮进嘴。
  小渔吃东西很快,嚼了两下就完成了吞咽,并同步衔接下一个取食动作。
  只是这一次,小渔在舔进一嘴粮的同时,看向了依旧蹲在他面前的陆宜铭。
  小渔探出脑袋,唇吻凑近主人。
  陆宜铭以为他是跟平常一样在求摸摸,于是顺从地伸出手,指尖聚拢,去挠小狗的下巴。
  只是弯曲的掌心刚路过小渔的嘴边,就感觉到了一阵温热的湿润。
  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他的手里——
  是小渔嘴里的狗粮。
  陆宜铭:……
  小狗收回了脑袋,鼻尖拱了拱主人的指尖,随后睁着圆眼,又笑起来。
  他舌头吐在外头,尾巴跟着哈气的动作一起规律摇摆。
  仿佛在说,你也吃点。
  陆宜铭看着他的动作,感觉掌心里的狗粮黏腻沉重。
  脏兮兮,又湿漉漉。
  可他的小渔,却那样纯净。
  他那天好好吃了饭,没再惩罚般饿着自己。
  就算是为了小渔,他也没道理戕害自己的健康。
  他是小渔的仰仗,他饿着,小狗就不会进食,他痛苦,小狗就无法愉悦。
  他或许不是父亲期待的孩子,但他是小渔唯一的主人。
  他得为了小渔好好生活。
  ……
  可是小狗终究是走在了自己前面。
  甚至连遗骸都被无关紧要的人把持着,成了威胁他的关键。
  陆宜铭其实并不在意那颗钻石。
  遗骨,毛发,遗物,都不是小渔。
  微笑,忠诚,炽烈的爱意,那才是小渔。
  陆宜铭只是懊恼,为什么他们总要一次次提醒自己失去小渔的这件事。
  他够清醒了,他不需要现实再来敲重点,他不想通过回顾过去,来告诫自己小渔离去的消息。
  他的小渔,一定不希望自己因为这样的事难过。
  ——可是小渔,人的情绪流动如水,无法抑制。此时此刻,我好想你。
  陆宜铭在半梦半醒间,感觉到了身体的麻痹。
  手臂被压了太久,血液不流通,手掌有了电视雪花点一般的痛感。
  可在疼痛的前端,又有热度。
  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在自己手心,如钝头的矛,只是为了警告他看清现实。
  耳朵比眼睛更早接触真相。
  陆宜铭听到身边轻轻的呼吸声,很沉,很轻,像小狗的咕噜。
  如果集中一点注意力去听,甚至能听出点语气。
  呼噜噜噜,带着得意。
  陆宜铭:……
  他在清醒的瞬间就明白了拿脑袋蹭自己掌心的人是谁。
  但他没动。
  池渔头发很软,洗得顺滑,摸起来就像做过美容的小狗毛发,松软又顺手。
  短暂地触碰后,小渔心满意足地退了下来。
  他很遗憾,不能在陆先生清醒时为人提供点情绪价值。
  但陆先生睡着后能为自己提供点情绪价值也不错。
  这样他心里也能好受些,不至于跟着难过。
  小渔调转方向,轻手轻脚,又退出了琴房。
  他本就只是来看看陆先生的,确保人还在里头就行了,没必要待那么久。
  而感觉到身边的人在撤离的陆宜铭:……
  还真是雁过无痕。
  ……
  小渔又蹲回到了琴房外。
  他伸出腿,大张着,坐得结结实实。
  中途想玩手机,今天账号解封,视频还没发呢——但一想到陆先生还在琴房里难过,他就没兴致再玩了。
  于是小渔就只是坐着等,两手撑着地,像某种瑜伽体式。
  就在他尝试自己能不能靠双臂把自己整个人给撑起来时,背后的门被打开,轻轻的脚步声提醒他,有人出来了。